文/雷莫

 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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『哥,你知道嗎』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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超出預定、意想之外。

海馬瀨人居高臨下地斜睨著倒在他面前的人。

 

黃昏的雨淅瀝瀝地下著﹔初冬的薄薄暮色裡,是很少出現這麼磅礡的雨勢的。

雨下得很大。水氣在漆黑的雲朵中匯集成豆大的水滴,當超過負載量時便自空中極速落下,打在地面、打在他的顏面肌膚上。

 

雨滴落下的重量,地心引力重力加速度的絕對守則讓他覺得,

痛。

 

深海顏色的瞳眸倏地瞇起,海馬心頭一陣詫異:竟然,他已經在雨中毫無防備地站了許久許久。

姑且不論到底是哪一個奇特的身體部位感到疼痛,倒是海馬能夠確定,身體裡一陣一陣抽搐疼痛的,絕對不是一個名為「心臟」的器官。

 

原本就冰冷的心在當頭澆上冰冷的雨,沒有可能再感到疼痛的炙熱難耐。

 

──那麼雙腿的屈膝動作、以及雙臂使出的勁道又是怎麼一回事?

 

海馬木然的盯著不知何時起已然移位、兀自昏迷中的青年,在手指輕撫沾染著泥沙的金髮的同時手臂也下意識地緊縮。

 

真的、就只是同情而已。

他告訴自己,

因為被塵土蒙蔽的髮不再折射出令他炫目的光、所以,同情。

施予下等人的,卑微的情感。

 

如海洋般深邃的雙眸迷濛的半閉﹔海馬仰起臉赤裸裸的盛接著愈勢增大的水滴,再度感受到自神經末梢細細傳回大腦的痛楚。

痛。

 

……都是你害的……

 

褐色的髮絲被雨水浸潤的溼透,緊伏著雙頰﹔俊逸的臉上縱橫著無數道水痕。

一顆水珠自額頭的弧度滑落,輕巧越過睫毛的攔阻奔落眼眶,趁著主人受到刺激眨眼的同時滑溜到下巴,然後,輕輕柔柔地落在金髮青年顫動的長長睫毛上,用些略低溫低喚著青年失去的意識。

 

就彷彿感應到什麼似的,金髮青年緩緩睜開了眼。

澄澈剔透的琥珀色恰巧沉溺在海馬深廣無際的海藍色裡。

 

吃力地將蒼白的雙手搭上眼前人冰冷的頰,青年努力讓自己的眼眸染上陽光般的笑意:

 

……嘿、海馬,你不會哭了吧……?」

失去血色的唇慢慢蠕動著,

 

「我啊,剛好承接了你的眼淚呢──

 

──無力的結尾句。雙手再也提不起力氣,珀色的眸失去焦點,青年很快的又陷入一片闃黑。

 

海馬的臉龐深埋在金髮青年頸窩。攬住青年肩膀的雙手抱摟的死緊。

「那才不是眼淚。」不過是一滴不起眼、區區的雨珠罷了。

 

抱起昏迷中的金髮青年,海馬緩步走向等待他已久的黑色大轎車。

「磯野,開車。」

 

下雨的地方,總也不會出現太陽的。

就連被稱作奇景的太陽雨,也不過是半雨半陽的壁壘分明。

所以,淋著清冷的雨的冰冷的心,又如何能夠感到疼痛?

 

只是疼痛的錯覺。

 

……是吧?」

「犬?」

 

幾不可見的,金髮青年的脖頸上,套著一條墨綠色的,頸圈。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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『哥哥,你金色的頭髮也很容易讓人產生偏執喔』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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世界上,有很多很多不可思議的事情,複雜又難解──甚或,壓根兒沒有解答。

比如說,感情。

親情友情甚至師生之情,又或者是,寵物與主人之間的詭譎感情。

城之內十六年生命當中,最不可解的「MYSTERIOUS」事件便是,有那麼一天,他莫名其妙地成為海馬名副其實的「寵物」那一刻。

 

當然他是絕對不會承認自己是被海馬給堂而皇之的「撿到」的。

……餓昏哪,原本就已經不是一件多光彩的事情了﹔要是霉星照頂,偏偏給他昏倒在KC大樓正門口的話就更會令人想跳海自殺。

 

所以當他睜開眼,首先看到海馬放大的臉部特寫時,他的確是想拔腿就跑的。

很本能的感應到危機,生物與生俱來的求生機制迅速啟動。

危險。

 

……逃跑、只要逃跑就沒事了﹔就不必再去面對那張永遠令他寒毛直豎的臉。

平常意氣風發的自信在碰到這張臉時就完全棄甲投降。

 

海馬瀨人,他十六年來最最不齒的敵人,是很受女孩子歡迎的。據她們說海馬很帥

很酷、高高大大很想讓人依偎在他懷裡,就算霸氣了一些也不要緊──要是真能夠和

海馬成為戀人,那麼就算被囚禁,心甘情也願。

 

接著就是一陣刺耳的,混合尖叫的笑聲。

 

他聽的咋舌。

──根本就是自虐嘛。原來世界上被虐狂有那麼多呀。

 

曾經他這樣問過他妹妹,

『喂,靜香,妳們女生……都這是這麼的……喜歡被虐嗎?』

又不是變態,嘖,還「囚禁」咧。

 

記得妹妹輕輕笑了出來,像是在嘲笑他傻氣的問題。

──哥哥,那可不是變態呀,』靜香的眼角笑的彎彎,

 

『那叫,「偏執」。』

 

那時候城之內是絕對沒辦法理解何謂靜香所謂「偏執」的,

直到他被他套上頸圈的那一剎那。

 

……喂喂,海馬,這是什麼?』

 

海馬一邊將扣環扣緊,鎖上精緻的金鎖,一邊瞟了城之內一眼。

『你看了還不知道嗎?』

形狀優美的唇角漾起一抹惡劣的微笑,

『這是用來栓寵物的頸圈。』

 

城之內傻楞楞的摸上了被異物環繞的頸項──質感很好,很高級的皮革。

墨綠色的漆皮泛著薄光,接觸皮膚的那一面很柔軟。

…….戴起來很舒服的……頸圈。

 

──頸圈!?

 

再也顧不得尚未補充完全的氣力,城之內從床上跳起半天高。

『什麼頸圈哪!?你不會真的把我當寵物吧!?』

他是活生生有思想有主見有判斷力的人!!還沒有打算捨棄身為人的自尊去當別人

的什麼撈什子的寵物!!

 

……何況主人看起來還很嗜血,危險的不得了。

平常打打架吵吵嘴還可以,反正也不會深交。

不過要他當他的寵物這又是另一回事了──「寵物」耶,多麼具有專斷性的字眼!

而且寵物的定義就是「寵」、「物」,沒人性沒尊嚴,寵物是沒打工錢可拿的……

 

──不對!太過驚愕,城之內發現自己已經開始神經錯亂。

……重點是,他完全想錯方向了。

他不是一隻狗,更不想當海馬的寵物。

 

城之內咧開嘴巴,張牙舞爪的向海馬示威﹔

『少開玩笑了!憑啥我要當你的寵物啊啊啊──

『海馬!給我說話!』城之內氣呼呼地抓著頸圈,接著發現頸圈極有韌性的牢固無比。

『把這個東西給我拿下來啦!』

 

海馬不可一世的斜睨著城之內,從口中迸出一個單音。

……犬。』

 

幾乎是下意識的反應,城之內迅速偏過頭,很不耐煩的回答,

『幹嘛啦──

摀住嘴,清澈的珀眸不可置信的大張。

 

停格。

 

僅用了0.01秒,城之內狗狗再次證明了自己的腦袋瓜子不甚靈光。

可喜可賀、可喜可賀……啊。

 

瞄到海馬上揚的嘴角,和他掛在手上,誘惑似的搖晃著的頸圈鑰匙,城之內知道自

己已經輸了。勝負分曉,就在那0.01秒之間。

悲淒的搖搖小腦袋瓜,城之內眼眶含淚,水光波動。

……你幹嘛非要我當你的寵物不可啊。』委屈的撇撇唇,

『世界上有那麼多人。』

 

海馬拉過城之內的一條手臂,將他禁錮在自己懷裡。

『可是我只撿到了你。』

 

將自己剔透的琥珀映入對方神秘難測的黑藍色中,看到對方認真無比的神色,城之內瞬時間發現自己呼吸困難。

 

…...溺斃前的徵兆嗎?

城之內苦笑。

他想,碰上這個人,打從一開始,就已經注定了輸家的命運。

 

『我接受你的要求,不過你要給我工錢,』

在海馬還沒交心之前,他不打算讓他倆的關係變質。

就當作是,交易吧。

 

『好。』海馬應允。

 

……還有,我是餓昏在KC前面的。』

他快要因為過度飢餓而死亡了。

在食物暴漲的年代,這不好玩。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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『嘿、哥,訝異嗎』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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交、易。

 

午夜夢迴,金髮青年常常陷入無止境的魘夢。

「交易」兩個字的重量沉澱澱的壓在他心口。

 

──葬送呼吸,代表已然溺斃。

 

青年驚醒。

趕忙摸摸自己手腕,青年鬆了一口氣。

 

還好,還有脈搏、還有呼吸。

……還有救。

 

月光灑落窗櫺,昭告深夜的時間,萬籟俱寂。

不再炫目,金色頭髮閃耀出潤澤溫柔的光芒。

輕輕地,靜靜的光暈圍繞在青年週身。

 

斜眼,珀色的眸裡摻雜了幾絲怨懟,看向睡的正熟的枕邊人。

──這傢伙可好的咧。

午夜結束了工作之後便不顧他意願的把他從床上挖起來,硬是向他要求了一場抵死纏綿的歡愛。

……睡的跟死人一樣。結果現在輪到他失眠……什麼道理啊。

 

焦距渙散,青年仰頭,盯著慘白一片的天花板。

不懂海馬幹嘛硬要把天花板漆成白色,白色這種毫無色度的色彩,

是非常非常容易、讓人絕望的。

 

空無,像海馬的心。

這是他最近才明白的事。

 

他不否認海馬長的很好看,就像女孩子們所驚呼的那樣。

可惜對他來說,太過凜冽,表情冰冷的像是雪。

皚皚白雪,也像海馬的心。

單一的白,什麼都沒有。最淒慘的顏色。

 

就搞不懂這樣活著有什麼意思了。

每天每天機械化的辦公打開電腦簽卷宗,日升月落,日復一日。

這比被負面情感填充飽滿的心還要可怕。

一切都只是單純的公式,一加一,海馬從來沒有思考過二以外的可能性。

他從來不試著去追求一些美好的什麼。

 

其實「白」才是屬於黑洞的顏色,藉著貪婪吞噬外物來替補自己喪失的色彩。

一旦被吞噬了,就萬劫不復。

 

溫熱的水珠像珍珠,一滴滴不間斷的從珀色水晶中滴落。

 

無奈混合著濃濃的悲愴,青年不由自主的直掉淚,久久不能自己。

 

……是啊,萬劫不復了怎麼辦?』

 

青年用力咬住下唇,滲出血花絲絲。

 

青年闔眼,當眼睛再度打開時,多了幾份堅毅。

纖長的手指撫上脖頸上的,代表獨佔慾的頸圈。

 

──可是我想帶著你一起,爬上來。』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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『哥,我敢打賭有一天你一定會完蛋』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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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是,賭注。

於是城之內消失了,從眾人眼前,整整一個月。

 

──只要、只要我能夠在他的眼裡看到屬於我的色彩,』

那「交易」就不再存在。

他會把他的心一層層的撥開,即使搞得血肉淋漓,他也要找出那最柔軟的部分呈送到海馬面前。

 

只要確定海馬看的到屬於他的黃金色彩。

只要海馬說他要的是他。

只要……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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『哥,拜託,你不能把自己也搞成廢人』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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城之內睜開眼睛。觸目所及的是那一片熟悉的白,空泛,無際。

接著,他跌入了一片更加闃黑的大海。

──沒有任何一絲光彩,死氣沉沉的眼睛。

 

熱血結凍的瞬間。

 

城之內疲憊的閉上琥珀色的眼。

 

空氣在房間內凝結。

 

彷彿下定了決心般的,城之內再度睜眼,

他告訴自己,這是最後一次了。

他慢慢開口,

 

……海馬,我想帶著你,往上爬。」

 

城之內逼迫自己直視海馬的雙眸。

 

海馬勾起一抹微笑,城之內看到了蘊含其中的殘酷。

 

「不要不自量力,犬。」

 

希望破碎在珀色的眸裡。

原來,還是白搭。所有的一切一切──他救不了他。

 

「啊、是嗎?」

雲淡風輕的語氣。

城之內伸長脖子,送到海馬面前。

 

「那,就結束吧。一切。」

 

海馬無言,從褲袋中拿出泛著冷光的小小金鑰匙。

 

 

 

「都結束了。」

 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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……AND THEN?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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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THE END(?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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新年快樂。送給自己的新年禮物。

很少寫這麼晦暗的海城──沉沒在我腦海中的甜蜜海城是上那兒去啦啦啦~~~()

距高中基本學力測驗只剩下33天,

老天保佑。(死)

最後──「好久不見ˇˇ